杀马特教父认为自己已财富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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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听得懂话”,李晓华的理发店火了,顾客从天南海北赶赴湖南怀化,排出几里长队,只为了剪一个心仪的发型。
网友感到震惊,但十几年前,东莞石排镇“名流”理发店门口的队伍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家杀马特最爱去的理发店,见证了杀马特的兴衰,从理发师累到哭,到现在只有“杀马特教父”罗福兴还常来这里做头发。
对于杀马特的消退,罗福兴认为是一个选择,“要头发,还是猪脚饭”。
巅峰时期,他享受无人能撼动的快感,“管理”着二三十万杀马特,他们向他倾诉、求助,听他号令。
现在,他以短视频博主的身份,按照客户要求做头发,“平均下来每月三五万”。早期的进厂经历,让他对所有格子间里的工作深恶痛绝,就算是陆家嘴的金融精英,在他眼里也和流水线上的工人没什么不同。
镜头里,他还像十几年前一样瘦削,一样多的发量,一样往头上倒大量发胶,把头发固定成一根根戳向天空的尖刺,“在头上吹一个房子、吹一个鸟、吹一架飞机,我觉得挺好玩,这怎么会搞怪呢?头发上不能生长出一架飞机吗?”
“审美的自由是一切自由的起点。”他说。
【1】“我认为我财富自由了”
一大清早,罗福兴踩着懒散的步伐踏入了“名流”理发店。
这家位于东莞石排镇的小店曾是杀马特的最爱,老板说,巅峰时期,每天从睁眼干到闭眼,一天能吹几百个头,累得学徒有钱都不挣,哭着要走,“下班时,没上发胶的头发都是硬的,咳嗽吐出来的全是发胶。”
但现在,只有罗福兴还定期在店里做“杀马特造型”,为客户完成定制的短视频内容。造型师在他头上创造世界,艳丽的色彩,夸张的造型,头发被发胶固定成一根根竖向天空的尖刺,尖刺有时又弯曲环绕成一个圆盘。
“在头上吹一个房子、吹一个鸟、吹一架飞机,我觉得挺好玩,这怎么会搞怪呢?头发上不能生长出一架飞机吗?”罗福兴笑道。
完成当天的造型后,造型师看出了他的不满意。“也不是达不到我的标准,客户可能不喜欢,客户不喜欢,我再喜欢也没有用,客户至上,我得为客户的满意负责任嘛。”罗福兴说。
罗福兴完成了为客户定制的造型。图/腾讯新闻《昨天之后》
在杀马特文化渐渐消退后,罗福兴继续以“教父”的身份在短视频世界里搏杀,他发布的杀马特发型短视频动辄几百上千万的播放量,众多“下沉品牌”找上门来定制视频。
“我现在收入来源比较广泛,但主要还是短视频,一个月工作两天,平均下来三五万吧。”
被问到想不想达成大网红“真正的财富自由”时,罗福兴认为自己也是财富自由的,“我在这个地方、这个区,我认为我是财富自由的。”他说,“在我的认知的消费里面,我是畅通无阻的,我是散漫、懒散,但又想自由的那种人。”
正如几年前他接受潮新闻采访时所说,他觉得作为工厂螺丝钉的一部分自己已经缺失了,他看着陆家嘴金融中心密密麻麻的白领们,觉得他们和流水线上的工人也没什么区别,“看着他们好难受啊,如果我和他们一样,我会疯掉的。”
【2】杀马特家族是“一个自发性的互助团体”
做好造型,罗福兴换上了铆钉流苏皮衣,配合着店里正在播放的音乐《偏爱》,摆了几个经典造型。《偏爱》是2009年热播的电视剧《仙剑奇侠传三》的主题曲,那一年也是杀马特家族壮大到巅峰的开始。
“杀马特家族”“葬爱家族”“残血家族”,这些如今被00后,乃至10后网友当作非主流和笑柄的东西,曾经真真切切地存在并壮大过。在罗福兴的记忆里,杀马特巅峰在2009年至2013年,那时候他管理着数十个QQ群,人员多达二三十万人,大家有着相似但又不同的夸张造型和妆容,寻找群体认同,又强调自己存在的特殊性。
杀马特一词来源于英文单词“smart”,罗福兴从不认为杀马特是脑残,是幼稚的东西,他将杀马特家族定义为“一个自发性的互助团体”,那些出格的妆容和造型,只是他们想被认识、被记住的手段。
他此前接受广州日报采访时提到,大量生活在偏远贫穷地区的80后、90后,他们有的做过留守儿童,有的来自单亲家庭,大多数人上完初中后就辍学打工,枯燥的生活让他们试图通过外形的标新立异来获得社会的关注。
“我们跳脱了这个现实世界,大家在贴吧、QQ群这种地方,呼风唤雨,就觉得自己很厉害、很爽。”
在此次采访中,他也提到,杀马特家族在当时能发展壮大的原因有两个,即沟通信息、解决工作问题,提供情绪价值。
“我们能消化他的情绪,所有的情绪,爸妈骂你了,女朋友要分手,分享过来,都能得到一点反馈;另一个是当你失业,有厂子招人,大家会互通有无,叫你过来。”
罗福兴曾经也是标准的厂仔,1995年出生于广东梅州五华县一个小山村的他,十二三岁读完初一,就踩着父辈的脚印,走上了每天工作10小时的进厂打工之路,“累,上一天班,累得不想说话,我觉得自己再待下去会疯,会打人的那种,但很好笑的是,这时候最好的解决办法是换个厂子打工。”
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他打工的第一个厂房已经变成了绿茵茵的足球场,没留下任何过去的痕迹。
罗福兴曾打工的厂房变成了足球场。图/腾讯新闻《昨天之后》
【3】要头发,还是猪脚饭?
那年,走过巅峰期的杀马特开始被围剿,“脑残”成了他们挥之不去的标签,他们如潮水般涌来,也像潮水般突然退去。
作为杀马特教父,罗福兴有深刻感受。曾经他享受这种无人能颠覆他的快感,但后来他也坦然接受这股潮流的逝去。相较于大众揣测的“这批杀马特长大成熟了,审美改变了”,罗福兴认为,如果拥有自由,八十岁也可以搞杀马特。
“可能是家庭的压力、配偶的嫌弃、公司的要求,要头发还是猪脚饭?你得做一个选择,头发换不来猪脚饭。”他说。
选择了猪脚饭的杀马特们剪去五颜六色的长发,卸掉艳丽暗黑的妆容,换上融入大街的常服,走进现实世界,“我知道的,做小生意,当小老板的比较多,可能开个理发店、美甲店、猪脚饭店?或者继续在工厂打工,回农村种地,都有。”
罗福兴也在2016年剪掉了自己的头发。“我爸生病的时候我就剪了,他不喜欢,他希望我跟正常人一样。”
父亲被查出得了肝癌,罗福兴回了趟家。枯瘦的父亲躺在床上表达自己的愧疚,提出去撞车碰瓷赚些赔偿给他做遗产。他四处借钱给父亲治病,祈祷着父亲能和他一起过个中秋节,然而,没过多久父亲就去世了。
回光返照的时候,父亲交代后事,问他能不能照顾好妈妈和妹妹,得到肯定答案的父亲离开了。“我那时候才二十多岁,被吓到了,从没想过生命这么脆弱,我什么也做不了,无力感太强了。”他说。
和父亲、发型一起消失的,还有罗福兴之前一直寻找的存在感。曾经他热衷于在网络世界里呼风唤雨,自封杀马特教父,后来的他试图消失在网络世界,通过一门实实在在的手艺养活自己。
2018年,他在深圳龙岗区坪地镇白石塘村的皇妃美发店正式开业,曾长期在美发店当学徒,也曾引领发型潮流的他,试图通过剪发为生。
“这个店的选址很偏,我觉得自己是想藏起来。那时候社会对我的期待太大了,所有人都觉得罗福兴变得好正能量啊,我接不住,不知道怎么回应,就乱做决定了。”
不到半年,理发店倒闭了。
【4】审美的自由是一切自由的起点
“‘审美的自由是一切自由的起点’,这句话我是抄李一凡的,原话是‘审美的自由是一切自由的基础’,我说你这不够牛,我给你改改。”
在罗福兴眼里,李一凡相当于他的第二个父亲,是人生中会有的那样一个瞬间,一个人突然出现,改变了你对世界、对自己的认识,那是一种重生的感觉。
李一凡是四川美术学院的教授,2012年注意到了杀马特群体,2016年认识了罗福兴,拍摄了《杀马特我爱你》,这部纪录电影进入了豆瓣2021“评分最高纪录片”榜单,把这群五颜六色的“杀马特”的头发下面的故事展现给了大众。
“前后找了百来个人,实际用上的大概七八十人。”影片恰好拍摄于理发店倒闭之后,迷茫的罗福兴加入了这个团队,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寻找曾经的、现在的杀马特,让他们理解团队要干什么。
这部纪录片的播出也巩固了他杀马特教父的标签。但如今,淡出主流视野的罗福兴和女朋友还有一只猫生活在一起。
女朋友的家人知道二人的关系时,以“断绝父女关系”来威胁。但女朋友表示,人生是自己的,“我不是为了他,是为了我自己,我选择我的生活,哪天他把我困住了,我也会离开”。
罗福兴此前还有被富婆追求的传闻。他辟谣,但也承认不会跟家庭条件太差的女生谈恋爱,他认为并非自己挑剔,也不是贪图对方的钱财,而是曾经谈过,太累了,“面临的问题真不是努力能解决的,我希望爱情是各自解决各自的问题,两人有互相欣赏的东西,能一起学习,共同变化。这不是个聪明的选择,但是一个舒服的选择。”他说。
【5】主流?非主流?
罗福兴尝试过逃离网络世界,选择“猪脚饭”,但他还是活在“头发”的世界里。
一个叫山寨游戏的艺术项目找到罗福兴,负责人带着两位外国艺术家,他们在饭桌上谈笑风生,“福兴很重要。我们这个项目会回溯过去二三十年,中国的一些产业现象、文化现象、结构变化,福兴是很重要的一个文化代表。”
在罗福兴眼里,这是他收入来源的一部分,“艺术圈也是有派别的吧,我已经跟这个派别的人打成一片了,他们有活儿都会找我,我还是做一些头发相关的事情。”
“其他的我搞不定,搞不定。”他反复强调。
合作,是他跟艺术家打交道的方式。他参演话剧、策划艺术展、参加电视节目录制……但他总是容易在这些合作中感到愤怒。拍摄话剧时,大屏幕闪过他以前造型夸张的照片,观众在下面发出哄笑,“我脑子里面突然涌出一股愤怒,不知道发什么神经,但就是觉得不舒服嘛”。
罗福兴和中外艺术家。图/腾讯新闻《昨天之后》
2017年8月,罗福兴参加电视节目录制,主持人多次用“幼稚”一词形容杀马特,这让他很不舒服,感觉自己在被围攻、被审判。他直接黑脸了,节目组不得不补录。
罗福兴认为,自己过去的非主流行为是在特定生活背景下产生的。“我以前很喜欢奥特曼,觉得奥特曼很帅、是英雄,我不能因为现在的年龄、状态,就否定自己的过去。”他说,不希望精英阶层以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来俯视杀马特家族。
但他也试图靠近精英阶层,像一个真正的艺术家。他向记者展示了自己的画作,但并不定义这是什么,他学着读书,读一些世俗意义上的好书。
“之前接触了很多研究员、教授,但好像都是无效接触,我不知道是他们没有理解我,还是我处于一种失语状态。最终,我只能归咎于我的无知,但是我也想跟他们交流,只能通过看书。”他说。
《信息时代的世界工厂》《乌合之众》《弱者的武器》,这些都在他的书单上,“弱者的武器很适合我,我又是弱者,也需要武器嘛”。
对于杀马特和《乌合之众》的联系,他认为二者都是一种失控的东西,但书里描述的更西方,对他来说用不上,“把这本书当一回事就完了,被套进去了,会自己脑补它的合理性,我觉得这就是乌合之众,但实际上不是,这就是知识恐怖和厉害的地方。所以后来我就不看书了,够了,再多就过了,我想要的东西已经有了。我有独立思考能力,能对世界上的苦难、痛楚感同身受。”
“唯一讨厌的是,我变得沉默,没有以前的那种热血了。”他说。
九派新闻记者 李杨
编辑 王佳箐 吴迪
【来源:九派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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