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烂尾

电视剧 2024-05-16 1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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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文有严重剧透

去年暑期档打造出爆款电影《孤注一掷》的申奥导演，首次执导剧集《新生》，同样涉及诈骗主题，再度成为爆款。申奥导演已经摸索出他的爆款公式，诚如他在采访中说的“要信息量更大、节奏要更快、情节和人物都要更复杂”“人性是永恒的底层逻辑”。

《新生》海报

剧集仅有10集，首周更新7集，大抵上符合申奥的爆款公式。次周一天更新一集，观众既期待结局的走向，又始终悬着颗心——因为悬疑剧太容易烂尾在最后一集。尊贵的SVIP会员提前六个小时看完结局后，悬着的心终于死了，《新生》还是烂尾了。

《新生》改编自女性网络小说家珞珈的《费可的晚宴》，这本只有6万多字、目前仅限于网络出版的悬疑小说，虽然简单，但架构上非常精巧。作者将三个非常经典的、暗黑向的创作母题——“雷普利”、“罗生门”以及“梅菲斯特”自洽地融合在一起，对人性暗黑的揭露可谓触目惊心。

剧集开始于主人公费可（井柏然饰）的追思会，五个费可生前交往密切的人受邀参加，包括四个曾被费可欺骗过的人——矿业老总陈树发（王砚辉饰），金融高管程浩（黄觉饰），医疗公司的财务总监苏倩（彭杨饰），以及医美机构客户经理张萱（张艺凡饰）。女记者何珊（周依然饰，小说中她叫“何姗”）是费可的高中同学，是费可经历的见证者，她也受邀参加。

费可（井柏然饰）

在追思会上，每个人被要求讲述与费可的故事。四个被欺骗的人的版本里有一个共同点：他们单纯、善良、“人畜无害”，丧尽天良、毫无底线的费可将他们骗得好惨。

陈树发说费可制造了“官二代”的假身份，欺骗他女儿的感情，骗取他四千万元，钱到手后销声匿迹，最终导致女儿自杀身亡。

陈树发（王砚辉饰）

程浩说他出于好心帮助费可，还让费可住进自己的家，结果费可利用他金融从业者的身份进行非法的内幕交易，在挪走两千万元后消失不见。

程浩（黄觉饰）

苏倩说她在网络交友软件上认识费可，费可用糖衣炮弹骗取她的感情，骗走她卖房的三百万以及挪用公司公款的一千万元。

苏倩（彭杨饰）

张萱说她是费可大学时的初恋，费可竟然将她当作交易工具“送”给那些大老板，以换取对费可有利的资源，并最终抛弃了她。

张萱（张艺凡饰）

费可的骗局得以成立的前提是，他伪造了当地顶尖名牌大学的身份，以此为支点，撬动无数资源，制造一个又一个骗局。

前6集基本围绕费可的骗局展开，观众既震惊于费可的时间管理和利用信息差的高明骗术，也沉迷于国产剧中难得出现一回的“雷普利”所展现的人性中关于欲望、欺诈、自我实现与道德沦丧的复杂面。

雷普利这一角色原型出自美国女作家帕特里夏·海史密斯创作的著名小说《天才雷普利》。雷普利是一位出身贫寒、极具天赋的美国青年，拥有模仿他人笔迹和声音的能力，善于伪装和编织谎言。他渴望摆脱平凡生活，追求更高的社会地位和财富。在杀害了一名富豪之子后，雷普利窃取他的身份与生活方式。

雷普利是20世纪犯罪小说最经典的人物之一，他的精髓在于伪造身份、窃取身份、身份认同与阶层议题的深刻缠绕，对后续文艺创作产生深远的影响。经典的电影《天才雷普利》与今年的高分剧《雷普利》，都是对小说的演绎。韩剧《安娜》，安娜就是一个女版的“雷普利”。

《新生》的前6集、包括之后第9集，让我们瞥见那么一丝“雷普利”的余韵——国产剧竟然以一个骗子为主人公，并那么详细地铺陈他如何精心构造谎言提升社会地位，总归是精彩的。

四个人对费可的控诉，只是他们的“一面之词”。第7集的大反转，让剧集过渡到“罗生门”环节。

黑泽明将芥川龙之介的短篇小说《竹林中》改编成影史上著名的《罗生门》，让“罗生门”成为一个专有名词，用以指涉这样一种情形：同一个事件，不同讲述者因为自身的动机、性格和道德观，使得真相变得扑朔迷离，充分展现人性的阴暗与复杂。

当我们在讲述牵涉自身的一起事件，尤其是负面事件，我们往往会选择有利于自己的说辞。人性中有着根深蒂固的自我保护机制，为了减轻及避免因自身行为所需承担的责任和后果，或者为了维护我们在社会结构中的形象和地位，当面临真相与利益的抉择时，个人利益优先于客观公正的倾向，我们会有意无意地筛选信息，强化支持自己观点的部分，忽略或弱化不利信息。

死者不会开口说话。当他们以为费可死了，便将所有脏水泼向费可。只不过费可没死，于是第7集的反转，他们讲述的“真相”彻底颠覆。

不是费可费尽心思接近陈树发，恰恰相反，陈树发费尽心思想要利用费可父亲的政治资源壮大自己的事业。女儿对费可压根没感情，陈树发仍想通过联姻绑定关系，哪怕这以牺牲女儿的幸福为代价。女儿因车祸死亡，也与陈树发有直接关系。

陈树发执意要女儿嫁给费可

是程浩主动接近费可，是程浩想利用费可的身份进行非法的内幕交易以谋取利益。

程浩撺掇费可进行非法内幕交易

苏倩已婚，是她为寻求情感刺激“赖”上费可，自投罗网。

苏倩为了寻求刺激背叛丈夫

是张萱主动选择以纯真换取利益，是她抛弃了费可。

张萱因为虚荣整容

他们强化了费可对于人性的悲观认知。他们对金钱、名利、性或爱情的贪婪，驱使他们忽视风险，落入费可为他们精心设置的骗局。费可巧妙利用人性中的弱点，结合资源的杠杆效应和信息不对称，成功地实行诈骗。

首周前7集的剧情，基本上遵循了小说，完成度不错。剧情从第8集开始，就变成原创剧情为主导，与小说关系不大。

第8集关于费可原生家庭的呈现，试图将费可的欺骗“落实”到一个具体的社会原因——是原生家庭太破碎了，是费可的经历太惨了，他才“无奈”走上歧路的。很多观众看了这一集纷纷同情费可，剧情从“费可骗了所有人”差点变成“所有人骗了费可”，也差点解构了“雷普利”的叙事魅力。

有一说一，井柏然这段在餐厅里吃别人剩下的牛排的戏不错

虽然原生家庭是一个重要的探讨角度，但悬疑剧要想真正展现人性的复杂性和深度，就需要超越这一单一维度——不要什么都简单推给原生家庭、然后堆砌各种极品桥段（爸爸坏、后妈坏、弟弟坏），才可能呈现更加立体、多元的社会派推理故事。

小说就是如此：压根没有什么爸爸出轨、后妈歹毒，费可也压根不是什么天才，他没有考上大学，父母是农民没有办法供他复读，他又对于成功有变态的渴望，于是开始借着好看的皮囊欺骗。

《新生》原生家庭那些元素一进来，把一切拍得非常“实”，这个“雷普利”就有浓浓的“国产味”。

但其实导演是有“留白”的叙事能力。比如第9集结尾，被拆穿身份失去一切的费可，抬头望天，硕大的飞机飞过，而飞机上的头等舱坐着官二代“同学”——犯错的他可以出国重新开始。简短的镜头就能有效交待复杂的社会信息。这才是正确的做法。

阶层的差距一个镜头就能体现

观众之所以牢牢被《新生》牵着走，关系到小说的另一半故事。事实上，《费可的晚宴》里，“雷普利”“罗生门”只是这个故事的表面层次，故事的更深层次在于：何姗在费可骗局中，到底处于怎样的位置？何姗的人性底色到底是什么样的？

小说中的何姗，剧中的何珊（周依然饰）

小说中，作为费可的老同学、又是一名财经记者，何姗一直是费可诈骗经历的旁观者，然而，何姗始终对费可的诈骗保持沉默，甚至在费可露出破绽时帮他掩盖，让他渡过难关。用小说里的话说，“费可今日的成功也是她一手造就的。她是幕后的英雄，是导演所有好戏的天才。”

何姗为何对费可的作恶保持沉默？

因为何姗和费可一样，对成功有着畸形的欲望。小说里有一段话精确描写何姗的经历与心态：“平庸的生活像一个罩子笼罩了她多年。她挣扎，怀疑，痛苦，时而装作毫不在意，想要顺从平庸的大势，时而又愤愤不平，满心里激起恶毒的咒骂。青春年少时曾有的梦想，若是无法尽早实现，最终就会变成鞋子里的一颗石子，磨得人难受。生活不是劈头盖脸教训人一顿才让人成长的。生活就像鞋子里的石子一样，是经年累月才把人磨得心上生出了茧子，变得坚硬的。”

何姗所经历的愤懑不平，正是费可曾经经历的，费可选择利用人性的弱点诈骗，实现阶层跨越，成为家财万贯的人上人。费可是何姗的镜像，更是何姗内心深处也渴望成为的人。“从某种意义上讲，费可就像是另一个她自己，生于平凡，却最终能突破那个罩子……她又怎会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将这种不甘平凡的欲望和天赋——他们两人所共同拥有的品质给掐灭呢？”

费可洞悉何姗的本质，在整场追思会上，费可一直默默关注着何姗——她没那么关注是与非、谁是施害者谁是受害者，她内心窃喜的是这是一个“大料”，也许是一个可以让她一战成名甚至逆天改命的大料。她甚至昧着良心说自己喜欢费可，并因此得到费可送给她的一栋奢华别墅。

何姗以为她来这里、她发现这个惊天大料以及她得到费可留下的别墅，一切都是凑巧、偶然和运气。殊不知，一切都在费可的掌控中，一切都是费可的布局，费可精准击中何姗的弱点。费可给何姗留下他最本质、最看重的礼物——费可的精神遗产，让何姗成为下一个费可，成为一个彻底的利己主义者，成为一个伪善与招摇撞骗的人。

这是小说《费可的晚宴》更暗黑之处——费可化身《浮士德》中的魔鬼“梅菲斯特”，他是邪恶、否定和破坏的化身，他与何姗达成“交易”——何姗出卖她的灵魂，他许诺给何姗她想要的名利、财富和地位。当交易完成，也就意味着何姗放弃作为人最宝贵的部分——真诚、同情心和道德底线，人性中的贪婪、自私和欲望彻底占据上风，这是人性的绝境。

所以，不要小看《费可的晚宴》，这么简短的通俗小说，把三个折射人性黑暗的经典母题结合在一起，又那么水到渠成。对人性最黑暗地方的书写，并不是什么渲染悲观或消极，它实际上是一种深刻的社会与道德批判，通过挑战既定的道德标准和社会规范，促成对人性本质和社会结构的深刻反思。

遗憾的是，《新生》并没有拍出这一层次。

策划追思会幕后BOSS变成陈树发，费可不是“梅菲斯特”，没有“与魔鬼交易灵魂”的桥段，何珊一点错都没有，也几乎看不到她一点人性的阴影。甚至，费可那么一点“雷普利”的余韵也消失殆尽了。

何珊（小说中何姗）成为剧中的工具人

“惩罚他的应该是法律，不是私刑”“我们不是要放过费可，而是要把他交给法律”，看到这里我笑出了声（两个演员说这些台词的语气让它更好笑）。这么“伟光正”的结局也许是为了过审，但的确是以牺牲人性的复杂性和作品所能抵达的深度为代价的，一切变得那么扁平且无趣。

导演申奥对《新生》的解读

能把观众这么牢牢“骗”到最后一集，申奥是厉害的，但更想“骂”他了。

于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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