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染者日增近千 上海努力不封城

48小时内，上海发布——上海市政府新闻发布的官方渠道——分别在不同的渠道7次驳斥了“封城”的说法，其中两次还登上了微博的热搜。

在过去的两天内，加上无症状感染者，上海每天新增感染者超过980例。

去年12月，西安新增感染63例，累计本土确诊206名后，决定封城；就在最近，吉林市也宣布“全域静态管理”，“封控区”居民禁止出户，“管控区”人员禁止出单元楼；同时决定临时性“全域封控管理”的还有唐山。

而今天的上海，日增近千，累计感染人数近5000，对于要不要封城的问题，政府官方公众号一律坚定地回答：“此传言为不实信息”，并将之公布用以辟谣。

紧张的气氛在这个城市里蔓延。在过去的两年里，这样的紧张，往往发生于其他城市。

在这个2400多万人口的超大型城市，人口密集、流动性强，国际运输枢纽，疫情以来境外输入性确诊病例数约占全国的四分之一。巨大的内外防控压力下，上海在本轮疫情前却从未进行过一个街道以上规模的全员核酸，以流调快、准，能在早期控制疫情而不影响市民生活著称。

在这座抗疫“优等生”的城市里，人们曾经认为，即使必须要考虑封城，上海也应该是最后一个需要做出这种决定的中国城市。然而，这一次，人们怕了——谣言出现后，居民们冲向超市、菜场、便利店，并把它们搬空。

两年多的疫情里，这座一直显得游刃有余的城市，这座长三角经济中枢城市，在和R0值超过10的奥密克戎的拉锯战中，第一次陷入了一个困境，它需要做出一个决定。

“优等生的破防”

气氛是从3月10日左右开始陡然紧张起来。周边省市已查出上海外溢的阳性病例，苏州已经开启两轮全员核酸，暂停餐饮堂食、关闭健身房、电影院等公共场所。

3月11日，周五，早上6点，李青接到儿子学校通知改上网课。12日开始，官方通知上海的中小学幼儿园停课，这是2020年上半年疫情结束后的第一次。

长久以来，依赖着过硬的流调队伍，上海一直希望用一种不打扰居民正常生活的方式来对抗新冠病毒，然而这一次，在出现了数名小学生确诊之后，它终于下定决心，把孩子们赶回了家。

作为一个家长，停课虽会带来些不便，最初，李青并不认为这种状态会持续很久，按照原定计划，这家人将于第二天上午返回浦东的另一个家中。

此时的李青并没有意识到，她当时所在的徐汇闵行交界处是此次疫情的重灾区，而一场猝不及防的封控马上就要来了。

在那个周六的凌晨，没有任何预先的通知，小区被封了——2天，48小时，封闭后全员核酸，也是在那一天，上海市正式宣布了“非必要不离沪”的通告。

一切都来得如此突然，没有给人留下储备物资的机会。家中只有一些速冻饺子、鸡蛋、面条，连续两日，李青只能为家人做一些简餐应付。

封闭的两日间，李青并不知道小区里准确的阳性数字，但即便如此，从社区居委会的喇叭喊叫中，从来自“上海发布”的新增病例通报中，她也能感受到日渐紧张的气氛。

周一早上，上海疫情新增感染人数首次破百，达到159例。那天原本是李青小区解封的时间，她来到小区门口，却发现已经拉起警戒线，保安也穿上了防护服，甚至连门口的外卖柜都往小区里挪了好几米，管控变本加厉了。

整个小区2500户、近一万人，都面临着同样的问题：突然的管控让人猝不及防，菜从哪里买？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上海的防疫以最小的代价精准阻断病毒传播链而著称。然而，这一次，传播力极强的病毒悄然地逃离了人们的视线，发生了隐匿传播，此时，即使这个城市的那支全国最过硬的流调队伍也已经追不上病毒的脚步了。

病毒社区传播，这就意味着一轮又一轮的核酸、封控……

抢购物资、社区封控、患者一度因隔离无法及时得到救治……这些在许多城市上演的防疫情节，对上海市民来有些新鲜。

人们很快适应了疫情的新节奏，业主群里分享了各类买菜途径，但真正能走通的并不多。附近的超市开启了外送服务，但每天只送20单；线上买菜平台有的已经崩溃，仍在正常运营的，也需要抢；一开始，居民还能到小区门口拿菜，顺便散散步，现在只允许到单元楼下。

为了抢菜，李青定了早上5:45的闹钟。半夜里，她会突然醒来，把菜提前加到购物车里，却仍在6点钟购菜软件准时开放后，看着购物车里的菜一点点“售罄”。

只需要3分钟，她日常抢菜的网络生鲜平台已被抢空。她只能下单到还能自由活动的朋友在非重点区域的家，由朋友收到菜后，驱车往返70多公里，给她送过来。

这座一向以精准防控和人性化管理著称的一线城市，哪怕在奥密克戎病毒来袭之际，也固执地坚持尽最大程度守护城市和居民的正常生活。

但这一次，病毒比想象中的更狡猾，溢出还是发生了，而且发生了一定程度的社区传播。

作为应对，这座城市没有采取全域的“封城”，而是实施了网格化管理。

在这种方式之下，2000多万人口的上海，总有一些小区能够正常出入。只有那些被封的小区，人们则不知道确切的解封日期，随着相关风险人群核酸筛查力度加大，只能48小时之后又48小时。

这一举措，曾被网友调侃为疫情下的重新划区：解放区出入自由，国统区封48小时代解放，沦陷区至少封闭14天，扫荡区没有解封时间、天天核酸。

徐汇、闵行、嘉定等疫情最胶着的地方，人们每天上闹钟抢菜，每天看着周围小区被封，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画上句号。在其他一些区，也有没被封的小区居民，在那里一切如常，人们依旧可以在小区周边散步，到菜场去买菜，甚至，上下班也规律如常。

确诊人数还在迅猛增长，3月15日，202人；3月18日，374人；3月19日，509人；3月20日，758人；3月21日，896人；3月22日，981人……

封控的范围随着感染者的发现在日渐扩大，从徐汇、闵行、松江、嘉定开始到黄浦、浦东……

还能自由活动的幸运儿们也开始忐忑，因为不知道单位先封，还是社区先封，甚至会不会直接被关在商场，有人开始随身携带洗漱包和药品。

朋友间互相问候的话语，变成“你被封了吗？”，而对方也只能回答“今天没封”。的确，大疫之下，状态只能以天计。

调侃和谣言并起。上海会封城吗？

与被封的问候相伴的，还有封城的谣言，这谣言在中央督查组到来的时刻达到了高峰。

那是3月22日，当天下午，先是有消息说：，“专家组今晚抵达上海，预计马上会有更严厉的措施，建议家里再多囤货”。然后，开始陆续有消息在传：嘉定、闵行要封区了，居民要足不出户……

到了晚上，开始有煞有其事的截图提到“马上封城7天”“全封4天……”。

吃罢晚饭，消化完新闻，人们开始冲出家门，这次，没有了这个城市惯有的解封4小时也要冲向咖啡馆的悠闲，这些人目标准确地冲向超市、菜场、水果店与便利店。到了凌晨，有人发了空货架的照片说：“门口的全家都被抢空了”……

3月23日，有些小区被解封了，有些小区继续或是重新进入封闭状态，上午的新闻发布会上，吴凡解释，“根据之前流行病学疫情发展的情况、病例数量以及传播方式”已确定了一部分“重点区域”，目前的方案是对重点区域进行针对性筛查……

而对“封城”的谣言，“上海发布”的不断辟谣之外，封城相关信息的两位不实信息发布者也因涉嫌编造、故意传播虚假信息罪被上海警方立案侦查。

第三条路

两年来，上海一直作为“抗疫优等生”而存在。

“瓷器里抓老鼠”，上海方面不吝于总结和分享经验，带着自豪。自信的背后，有高水平的专家智囊团、3000人规模的专业流调队伍、各部门协同模式支撑。上海模式被誉为不封城也不放开的“第三道路”，相关讨论层出不穷，有学者研究上海抗疫模式，文章被CSSCI来源期刊收录。

公众对其模式的评价和期待极高，以至于当上海偶发病例时，也总让人为它捏一把汗。可上海一次次化险为夷，“迪士尼烟花下的核酸检测”“多家医院停诊配合检测又迅速开诊”“只有一家奶茶店大的史上最小中风险地区”传为佳话，又再印证了上海模式的成功。

改变发生在3月中旬。华亭宾馆作为隔离酒店管理出现疏漏，引发本土感染。在奥密克戎的攻势下，上海日增感染从两位数升至三位数，到接近四位数。严峻的疫情形势下，上海六院发生院感，医务人员压力过大，爆发肢体冲突。

“上海本次疫情面临的挑战系抗疫以来最高。”张文宏说。

而这个挑战下，压力最大的则是上海的精准防控体系。一位上海卫生系统的官员告诉八点健闻：“精准防控适合于流调溯源清晰的小规模疫情”。然而，本轮上海疫情在发现时，便已经发生了社区传播。

靠流调寻找传播链的精准防控已经无能为力，而休克式的全面封城又是上海希望尽量避免的，于是，它试图找寻选择第三条路——“切块式”“网格化管理”。

“网格化管理”模式，是3月起上海一次新的尝试，即通过筛查发现一些阳性感染者，而后按照感染者的社会交往情况，按照“街镇-小区-楼栋”逐级开展工作，以48小时为一个阶段，出现阳性的网格继续管控并核酸，其他网格解封。

疫情新闻发布会上，复旦大学上海医学院副院长吴凡简单向公众解释这种防控方法说：把网格内暂时地流动性降下来，进行筛查，如果发现阳性，小区暂时就封闭管理了，如果都是阴性，那便是“干净了”。直到把没有感染者的网格一块一块的连起来的话，社会面上就干净了……

利用新的“网格化管理”模式，虽然仍然不封城、不做全员核酸，但上海的管控范围明显扩大了。

“如果只是个别病例，传播链清晰，只要启动点与线上的精准防控，隔离少数人，做有限范围的检测就可以了。”张文宏如此解释新的防疫思路，“如果出现多点社区新发病例，部分源头不清的时候，疫情防控就要从点与线向面拓展。”

但网格化管理，有阳性感染者的社区面临的将是一次又一次的封控与核酸，且没有预期，要等核酸结果才能知道是否会继续封控。

“有人问我这个小区之前通知48小时做两次，后来又通知了48小时做两次，好像昨天又给我通知了还要做一次24小时。有人问我这怎么回事？既然48小时，48小时再加，能不能干脆一开始通知我5天，我就有预期了按照5天打算了。”3月23日的新闻发布会上，吴凡提到了市民的这个疑问。

而这个问题的背后，则是我们面对的奥密克戎新毒株的严峻形势。根据香港大学的研究团队最新发表的研究，奥密克戎BA2.0的R0值，已达到了13.6，武汉时期新冠病毒的R0只有2.5，人类已知R0值最高的传染性疾病之一R0麻疹为18。

另外，奥密克戎的感染者以无症状居多，3月1日至14日，上海新增的851例感染者中，824例都是无症状感染者，只有1例无症状感染者转为确诊病例，而大部分感染者没有症状，所带来的，便是病毒优秀的隐匿性。

除此外，有专家向八点健闻也表示，不同于西安、长春等等城市，上海是全国的经济、贸易和航运中心，封城代价较大，此前精准防控的成功同时给了上海自信和压力，决策层的考虑会更为复杂。

3月23日的新闻发布会上，市卫健委主任邬惊雷说，“上海根据检测结果分析研判，继续按照切块式、网格化原则，划定部分街镇，再开展一次核酸筛查”。

一座城市的选择

3月23日那天，已经被封11天的J小姐终于拿着社区开出的就医配药单，至市区的医院为身患类风湿病的母亲配药。

走过人车稀少的大马路，验过健康码，她刷卡进入地铁。

往日里人满为患的地铁里如今空无一人，但这种基本的公共交通方式，作为这个国际化大都市多年来的标志，仍在坚持运转着。如同她所在的这个城市，仍在以自己的方式做着不封城的努力，尽最大的努力为市民提供最基本的公共服务和维持他们所熟悉的日常生活。

于是，在日增感染近千，多个城区有密集的病例，疫情还没有刹车迹象的情况下，上海仍然选择不封城。

韦晓宁、陈鑫、罗春昊｜撰稿

李珊珊｜编辑

本文首发于微信公众号“八点健闻”（ID：HealthIns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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